随园之拔丝苹果

七少选了两个圆滚滚、红彤彤的苹果,色泽红润,果香浓郁,满意地点头,洗净苹果,拿起银色刀柄的水果刀,七少修长的手指如魔术般刷刷几下削完苹果皮,两个洁白的苹果立在案板上,余下一圈完整薄如蝉翼般的苹果皮。

将苹果切成大小均匀的苹果块儿,又取了少许淀粉加水调成糊状。

锅中入油烧至七成热,把苹果块放入糊中裹上淀粉糊,再放入油锅中炸至金黄色捞出放到铺有滤油纸的盘子上。

将炸过苹果的油倒出,重新倒入新油和白糖,小火熬制,慢慢地白糖化开变成浅棕色,七少用锅铲挑起看到糖丝滴下呈丝状物,遂将炸好的苹果片倒入,迅速翻匀。

“哎呀,七叔,你做拔丝苹果了?好香啊。还没进屋就闻到这股香甜味了。”轩轩觍着脸在厨房门口候着,就等七叔的拔丝苹果出锅先垫上两口。

“你这家伙前两天跑哪去了,不见人影,一回来就想着吃,你眼里到底有没有你七叔我?”七少一副傲娇模样,手里却不停翻着锅中的苹果块儿。

“上次和您老人家送了小晴以后,就很想念我爸妈,和他们联系了下正好离咱们不远,我这不就尽孝心去看了看他们。”轩轩嘿嘿傻乐,“七叔,我也没忘了您。看,这是我给您带的伴手礼。”

“你爸妈离咱们不远?也不过来看看我,亏我还天天尽心尽力帮他们带儿子,他们好意思吗?”七少气呼呼地将拔丝苹果出锅,唤道:“过来,赶紧把拔丝苹果给鞠伯他们送过去。”

“好哒,七叔,您就再给我炸一盘吧,好久没吃了。”轩轩边过来端盘子边求七叔。

鞠伯、鞠婶和儿子阿全坐在靠窗的桌子,金色阳光透过玻璃洒进来,鞠伯鞠婶花白的头发染上了金边。

原本很和谐的一幕,不知为什么气氛却有些怪异。阿全板着脸低头只顾刷手机,鞠伯的脸沉得可以拧出水来,端着杯子一直喝水,鞠婶为难地看看老公,又看看儿子,不知道该说什么。

轩轩及时打破了僵局,把盘子轻轻放在桌上,“鞠伯鞠婶,菜上齐了,现在要不要盛米饭?还是你们爷俩先喝两盅?”

阿全抬眼看了看轩轩,没说话。鞠伯倒是开口道:“那就来瓶二锅头,七老板做的菜这么好,怎么也得喝两杯。”

轩轩拿来红星二锅头打开,又拿来两个酒杯倒上。鞠婶赶紧张罗着两个别扭的男人吃菜喝酒,气氛稍微缓和了些。

轩轩回到厨房,七叔已经又做好一盘拔丝苹果,金黄色的苹果块堆在盘子里,色泽光亮,散发着甜香和果香,轩轩笑得见牙不见眼,立马端着盘子倚在厨房门边用叉子叉着大快朵颐。

入口先是满口的酥脆和甜,再咬下去就是苹果的清香,混合在口中是说不出的美好滋味。

父子两个都似乎暂时抛弃不和,你来我往喝了几杯,饭桌上话语也多了起来。鞠婶给阿全夹了好几块拔丝苹果,“阿全,来,多吃几块,你最喜欢吃拔丝苹果了。我们血糖高都不敢吃,这是专门为你点的。”

阿全边吃边赞许,“嗯,七老板做的确实好吃。妈,你别只顾着给我夹菜,你自己也吃啊。”

鞠伯突然问儿子,“对了,前两天听你姑父说你在公司又被领导批了?你做事能不能认真点?这么大个人还是这样,做事毛毛糙糙的!别让人有话柄,把你爸的老脸都丢尽了。”

“爸,你别老让姑父在公司打听我的事行不行,很丢人的!而且谁在公司做事能保证领导百分百满意啊,不可能的。”阿全满不在乎地说道。

鞠伯啪地放下筷子,“你看看你,就是这种态度,说你工作的问题还是吊儿郎当的。当初我们参加工作时,都是抱着多大的热忱,一个比一个认真,一点不敢出错的。再看你们现在这些年轻人,对工作没热情,做事随随便便的,谈恋爱也随随便便的,怎么会做得好!”

“爸,怎么每次说什么你都要上纲上线?我怎么随随便便了?我怎么做事不认真了?我就算跳槽那也不是为了找个更好的工作,我分手只是因为不爱了,都是认真决定的。如果不爱了还要勉强在一起,那才是对自己的人生随便。”阿全不服气老爸的定义,犟着脖子反驳。

鞠婶劝劝这个、劝劝那个,却无法阻止气氛越来越僵。

好好一顿饭,最后又是不欢而散。鞠伯鞠婶出门后往左边回家,而阿全则是朝右边回宿舍。左去的两个佝偻身影和右行的倔强身影在夕阳下拉得长长的,显得孤单又寂寥。

“七叔,你说他们家怎么回事,每次好好地来吃饭,走的时候都不开心。”轩轩好奇道。

“很多家庭都这样,明明是为了彼此好,说话却总是要戳对方的软肋。所以很好笑,心里挂念得要命,嘴上却硬得很,很多不该有的矛盾就这样闹出来了。”七少淡淡道,“你以为谁都跟你七叔似的说话中听。”

“七叔,你,说话中听?”轩轩撇了撇嘴,如果这个嘴比黄蜂尾还毒的七叔说话中听,估计世上就没有难听的话了吧。

两日后的下午,店内正是休息时间。轩轩和七叔一人靠在蓝色沙发的一头,边嗑瓜子边刷手机,轩轩看着还不时用脚抵一下七叔,“哎,七叔,你说关宏宇和关宏峰到底是不是坏人啊?你说到底谁是杀人凶手啊?”

七少忍无可忍呵斥,“轩轩,能不能安静看剧啊。如果你还不闭嘴的话我就要断Wifi了。”

这一招果然灵验,轩轩立马乖乖噤声不语。

正得意地继续享受宁静午后时光,门吱嘎一声被推开。七少不耐烦地抬眼看是哪个家伙来麻烦他,却意外地没看到人。

忽然有什么拽了拽七少的裤腿,低头只见一只小黑狗正用嘴咬着他的裤脚轻晃,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哀求地看着七少。

“小家伙,你找我有事?”七少好笑地问它。

小黑狗呜咽着连连点头。

原来,小黑狗是鞠伯鞠婶所养的宠物,阿全很少来家里看望父母,老两口有什么话都常常对着它诉说。阿全和父亲都是倔脾气,不会说话,明明心里很关心对方,却总说出伤人的话。

比如老鞠,生怕儿子惹领导不高兴,以后在单位被穿小鞋,想提醒儿子两句,说出来却让儿子误解;阿全担心父亲身体,上次来看父亲时看到老两口在吃红烧肉却说:“你平时还说我管不住自己呢,你看你多少年了还不是管不住嘴,我应该也是遗传吧。”

然后父子俩又吵了起来。

“这很正常啊,很多家庭都这样。”七少不解道,不知道小黑狗来找他到底要干吗。

小黑狗又“汪汪”说了一阵,七少好不容易才闹明白。鞠伯原本就有严重糖尿病和高血脂,身体每况愈下,近期心脏又出了问题,所剩寿命不多。它很希望他们一家人能和和睦睦过完剩下的日子,希望阿全能够理解父母的一片苦心。

“这样啊,让我想想。你倒是比阿全还有心呢,是只有情有义的好狗。”七少思考了下,一拍轩轩大腿,“对了,我想到了。”

轩轩在一旁龇牙咧嘴,“您真是我的亲七叔啊,您就算想到再好的办法也不能拍我大腿啊,疼啊!下次拜托能不能拍自个大腿。”

七少没理聒噪少年,对小黑狗说:“明晚我助你一臂之力,你可以有两个小时的时间幻化为人形去找阿全把心愿了了。不过一定要注意,只有两个小时哦。”

小黑狗感激地连连作揖,七少摆摆手,“走吧,走吧,明天下午这个时候再来找我。”

是夜,七少又独自一人在厨房捣鼓些什么,好半晌,才拿出一个小瓶子宝贝似的揣进兜里。

第二天下午,小黑狗如约而至,轩轩在一旁好奇地瞪大眼睛瞧着七叔拿出一瓶不知名液体给它喝下,那灰不溜秋的、黏糊糊还夹带着可疑棕色的恶心模样,让轩轩打了个寒颤,如果变身要喝这玩意,那他宁愿变回真身。

小黑狗倒真是条汉子,毫不犹豫一口喝光。随后,七少叽里咕噜地念了一通,轩轩眼前一花,面前的小黑狗不见了,站着一个肤色微黑,神色精干的年轻人。

七少附在年轻人耳旁叮嘱了几句,年轻人深深作揖后欣喜地奔出门去。

“七叔,你跟它说了什么?”轩轩好奇问道。

“这么好奇自己去看看不就知道了,”七少起身往厨房走去,“我得去备菜了。对了,明天让街头水果店送水果时别忘了送点好苹果来,我有用。”

轩轩果然是耐不住寂寞的少年,变身跟了上去。年轻人急匆匆穿过几条街,来到一栋公寓楼下,四处确认无误后便在小卖部门口等候。

不一会,果然看到阿全拎着公文包很累的样子踱了过来。

年轻人连忙起身迎面走去,即将擦身而过时故作惊喜,“哎,阿全?”

阿全停住脚步,面带疑惑,“你是……”

“我是你爸楼上邻居,搬来两年多,上次你回去时咱们在楼道里遇到过,不记得了?”年轻人故意嗔怪。

“哎哟,不好意思,我这一天都给忙晕头了,一下子没认出来,见谅见谅。”阿全听他这么一说赶紧道歉。

“没事,要不是老听你爸妈念叨你,让我印象深刻,咱们一面之缘我也未必一下子认得出来。”年轻人笑道。

阿全有点尴尬,“我爸妈说我啥呢,估计都是在批评我不长进啥的吧!”

“怎么会,你也太谦虚了。你可不知道鞠伯多以你为骄傲,经常跟我们说你又聪明又乖巧的,从小学习就不用他们愁,又不像其他孩子那样淘气,后来考上很好的大学,工作也是自己找的。把大家羡慕得不行,都夸你懂事,不用父母操心。”年轻人夸道。

“哪有啊,他们这也太夸张了。”阿全不好意思地道。

“在父母眼中孩子当然哪儿都好,你每次要回去整个小区都知道,你爸妈跟过节似的。

“你妈准保一大早就去菜市场买一堆菜,见着谁都喜笑颜开地说你那天要回去;你爸原本每天下棋到中午的,那天肯定只下三局,然后说你要回家就溜了。

“要不就是去七老板店里吃饭,因为那是我们那最好吃的店,还必给你点拔丝苹果,对吧,说你从小就爱那一口。”年轻人说起老两口的举动,笑弯了眼。

看在阿全眼中却以为别人认为父母可笑,讪讪道:“怎么什么都跟别人说?”

年轻人像是没听到阿全说话,继续道:“说起来和你爸妈做了好几年邻居,鞠伯鞠婶人真不错,平日做了什么好吃的都会招呼大家伙尝尝,可惜啊……”

“可惜?可惜什么?”阿全敏感地听到了这个词,追问年轻人。

“你不知道?是不是鞠婶他们没跟你说呢,那我就不多嘴了,你还是自己问他们吧。”年轻人假意要走。

阿全急了,一把抓住他,“有什么事你就告诉我吧,我是他们儿子还有什么不能知道的。”

“唉,你不在家的时候,你爸总跟我们念叨,说你一个人在外面工作不容易,又担心你受老板气,又担心你工作太辛苦生病。前阵听鞠婶说鞠伯心脏出了问题,加上他本来高血糖、高血脂,很危险啊。估计他们就是觉得你工作太辛苦,所以才没跟你说,也是怕你着急。”年轻人叹道。

阿全心里一阵难受,他回想起每次自己回去,桌上总是如过年般丰盛,要不就是父亲开心地豪气一挥手,“走,带你们下馆子去。”

对他们这代人而言,去饭店吃饭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,可老人总觉得是重要的人来了才要一块下馆子。

想起每次父母总要为他点上一份他们不能吃的拔丝苹果,然后笑眯眯地看着自己吃;想起自己为了上班近、为了自由方便在单位附近租房子住,虽然离得不是很远也很少去看望父母;想起父亲每次聊天的开头其实都是为了自己好,只是两人都不肯服软……

“谢谢你告诉我这些,我……我要回去一趟,先不和你聊了,再见!”阿全急忙向家的方向奔去。

“七叔,还真管用呢,阿全回家跟他爸道歉了。还说上班远点也没事,要搬回家和父母一起住照顾他们。刚才就陪着他爸去散步,说是高血脂、心脏不好的人就适合慢慢散步,把鞠伯给美得在那几个老棋友面前直嘚瑟。”轩轩眉飞色舞地给七叔描述着。

“呵呵,所以很多时候人的关系就像这拔丝苹果,外壳坚硬,当你真正品尝到内里,却发现如此不同、如此柔软。懂了吗?轩轩。”

七少感叹着吐了一地瓜子壳,“比如你的燕生伯伯,样子凶恶,脾气又臭又硬,心地却很好。再比如你七叔我,虽然常常教训你,可不都是为了你好吗?一会记得把地上瓜子壳扫干净啊,可别让客人看见脏兮兮的。”

轩轩:“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