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

天越来越冷了，轩轩自从回来就窝在店里不愿意出门，说是外面冻得受不了。

“七叔，其实咱这冬天还真不如北方，人家那儿虽说零下好几十度，可屋里暖和啊。只要一进屋，就可以脱得只剩单衣。”

“昨天我去了趟玩游戏的战友那，就是旁边财经大学的，你可不知道宿舍那个冷，空调制热效果不明显，开了费电，不开费心，取暖基本靠抖啊。可怜见的，我终于明白这家伙为啥每次都死得快了，估计打着打着手一抖，就被KO了。”

轩轩一边啰嗦一边咔嚓咔嚓嗑着瓜子：“七叔，你这次买的瓜子真不错，好吃好吃。”

七少嫌弃地看着他眼中“猥琐”的侄子，明明小鲜肉模样，却一副讨嫌样，一回来就赖在沙发上生根了，细菌侵蚀般的速度消耗着他囤的山核桃味瓜子。

也不知道咋回事儿，这家伙回龙宫那段时间，没客人的时候，除了七少自己嗑瓜子和手机视频的声音，随园很安静，安静得让他有点想念轩轩的吵闹和唠叨。可轩轩回来没几天，他又开始犯魔音绕耳般的碎碎叨。

“哎哎哎，注意点儿形象好吗？能不能别乱扔瓜子皮，一会儿起来给我扫干净，不然客人看见成什么样子！还有，别抖腿，大男人抖什么腿，难不难看。”七少挤在蓝色沙发的另一头，严厉地批评轩轩。

轩轩翻了个白眼：“对了，七叔，我突然想起来，爷爷让我转告你，他准备给你介绍表舅爷家的九表姑，说九表姑美丽大方，温婉可人，你们亲上加亲，一定美满。”

“哎……七叔你别动手啊，这是爷爷让我原话转告的。他让你下个月一定回去相亲，还说你有没有空让我发微信告知他老人家。哎哟，君子动口不动手……”

七少弯起食指给轩轩敲了好几个暴击：“你个小没良心的，吃我的住我的，你那资本家老爸老妈一毛钱生活费不给我，你还胳膊肘往外拐啊。要真敢出卖我，七叔我生气起来可是六亲不认的，到时候吃饭拉肚子、出门掉下水道啥的可别怪我哈。”

轩轩抱着头直求饶：“七叔七叔，我错了！您放心，我对您绝对忠心，爷爷那不会透露半点儿消息，到时候您说什么我就说什么。”说完还向七叔露出标准的忠犬笑容。

七少这才饶过小家伙的脑门，站起身向厨房走去：“一说起东北让我想到蘑菇炖鸡了。别说，还真惦记那个味道。正好天冷，今儿又有不错的土鸡，看你表现不错，七叔给你弄个蘑菇炖鸡，保证你流口水。”

“七叔，您瞧好吧，我这就把大厅给您拾掇得干干净净。”轩轩抓紧嗑完手中剩下的几粒瓜子，然后蹦起来跑进厨房讨好地拿了扫帚撮箕开始打扫大厅。

2

七少见小少年卖力表现着，也开始自己的表演。

他从盆里拿出早上送来的土鸡，七少不喜欢拾掇鸡鸭等物，一般都是送货的杀好去毛开膛后送来净的。见鸡肉新鲜，处理得很是干净，七少满意地放下鸡，开始做其他准备工作。

锅中接好水，上灶开火，拿出鲜蘑菇洗干净。从储物柜中取出八角、花椒、草果、丁香各少许，备好葱段、姜片。

见水快烧开，七少拿过净鸡，手起刀落剁成3厘米见方的鸡块，放入开水锅中煮一会，然后捞出放入洗菜篓里用清水冲洗。接着在炒锅中加油旺火烧至六成热，放入葱段、姜片略炒。

然后也不知七少如何移动，只见人影一晃，他便从炒锅旁移至另一边端起平素备有的骨头汤，又回到炒锅旁倒入适量骨头汤，接着加入鸡块、料酒、花生油和备好的八角、花椒等香料，盖上锅盖后调成文火。

一回头，便见本该在大厅打扫卫生的轩轩嬉皮笑脸地趴在门口：“七叔，好香啊，什么时候能尝尝？”

七少没好气地轰他：“偷什么懒，还没炖出味来呢你就闻着香了？去去去，赶紧给我把大厅弄干净，要是客人来了说咱们店里脏，我就扣你……嗯，你也没工资，那就扣你晚饭。”

轩轩赶紧跑回大厅继续打扫，待鸡肉炖到酥烂时，七少将蘑菇撕成大块扔进锅里继续炖着，香味从厨房那边飘了过来，轩轩心情大好，哼着小曲儿扫着地不亦乐乎。

门没有响，但轩轩感觉到有人进来便抬头看去。果然，门口站着一个女孩，个头挺高，短发，双手插在裤兜里，圆溜溜的大眼睛透着疑惑和犹豫，似乎不知道该进来还是该出去。

“我们还没营业呢，要不，你等会儿再过来？”迟疑了一下，轩轩还是跟她说道。

女孩子很是纠结的样子，咬着下嘴唇愣了一会儿，开口道：“我闻到你们家在做蘑菇炖鸡，好香啊。我好饿，好像很久很久都没吃东西了……”

轩轩感觉女孩不太对劲，脸色苍白，身形有点模糊，难道……她不是人？

轩轩回头想喊七叔，却发现七叔不知什么时候从厨房出来了，静静地站在他身后望着女孩。

“你觉得很饿？那先坐会儿，蘑菇炖鸡马上就做好了，我给你盛一碗尝尝。”七少说完转身往厨房走，轩轩赶紧跟在他身后也进了厨房。

七少打开锅盖看看汤色已成，便拿起旁边的味精和盐加入少许调味。轩轩压低声音问道：“七叔，刚才那女孩好像有点儿不对劲，她能吃蘑菇炖鸡吗？”

七少似笑非笑地看他：“哟，有进步嘛，还能看出她不对劲。不过，你居然看不出来她是魂体？我看你的修炼都就着瓜子嗑进肚子里给消化了吧。”

3

魂体女孩欣喜地捧着蘑菇炖鸡，眼眶泛红：“老板，跟我妈妈做的味道一模一样，太香了。”她一口一口认真地吃完了面前的菜，喝干净碗里最后一滴汤，脸色由刚才的煞白有了一丝红晕。

“你是有什么心愿未了？”七少看得出来女孩并无半分戾气，只是充满了留恋，应该是在人间有未了的心愿。

“我想起来我想干嘛了。”女孩捧着空碗发了一会儿呆，眼泪大颗大颗地滴入碗里，好一会才开口说了她的故事。

她叫做小晴，妈妈希望她的人生中总是晴天，不会有阴雨天。小时候，爸爸妈妈便离婚了，爸爸有了别的女人，从此消失在他们的生活里。妈妈很是坚强，一人打了几份工，和姥姥一起把小晴拉扯大，还送她读了旁边那所财经大学。

小晴也不负妈妈重望，从小懂事，体贴妈妈，照顾姥姥，努力学习。考上大学后她一边认真攒学分，一边考各种证，还挤出时间打工挣钱减轻妈妈负担。

小晴性格很好，独立坚强，乐于帮助同学，在学校里有很多好朋友。她记得那一日，一个平日关系不错的女孩丽丽来找她，说前男友一直纠缠她，她有点儿害怕不敢回自己宿舍，想到小晴宿舍来和她挤挤。

小晴答应了，想着只是举手之劳能帮助到朋友自然是好的。

过了两日，她晚自习回宿舍的路上，收到丽丽微信，说前男友到宿舍楼来找她要最后谈谈，她怕对方纠缠不清，拜托小晴帮她跟对方说说，她的态度就是分手，不会再复合。

善良的小晴以为自己只是帮朋友而已，便去丽丽告诉她的地点按她的嘱托原话转告了男孩，只是丽丽没有告诉她这个男孩有暴力倾向，这也是她坚决要分手的原因。

丽丽的决绝惹恼了男孩，小晴也不知道自己哪句话就点燃了导火索，他突然暴怒，拿出随身携带的水果刀捅向了小晴。

后来的事小晴就不是很清楚了，那一刻她完全懵了，初时还感觉到疼，后来就没有了感觉，慢慢地人也失去了知觉。只是一种强烈的不甘心和想要再见到妈妈的意识让她没有就此消散，而是凝结成了魂体。

可是事情发生得太突然，她徘徊在死去的地方，不知道该如何回家，也不知道该如何和别人交流。

她看着男孩被抓走，看着丽丽说着她什么都不知道之类的假话，看着妈妈痛哭失声，瞬间苍老，最后无奈地抱着骨灰盒蹒跚离去，看着丽丽跟无事发生一般没有半点对她的内疚和抱歉。她愤怒着急，却无能为力。

日子久了，困在此地的小晴念力逐渐减弱，她越来越记不起自己为何在此，记不起自己想要干嘛，记不起曾经发生的一切。直到今天，她被一股熟悉的香味吸引，竟走出了被困之地，走进了七少的随园。

4

吃完蘑菇炖鸡，喝完这碗汤，她终于想起了一切，想起了她念念不忘之事。

“你到底想干嘛呢？是不是想要报复害死你的人？我听你们学校的人说，那个男生都没有判死刑，好像就是有期徒刑呢。还有那个女的，我也听他们提过，特别没良心，根本不去看望你妈，自己天天玩得可开心了，真是太过分了。”轩轩又开始碎嘴说着他在学校听来的八卦。

七少冷冷瞥了轩轩一眼，后者打了个寒颤，赶紧闭上了嘴。

“你有什么心愿未了，可以说说，兴许我们能帮你想想办法呢。”七少温言道。

小晴想了想，哽咽道：“一开始我确实挺恨这个男生，也恨丽丽当初不告诉我实情，而且忘恩负义完全不顾我的家人。”

“但是，现在我只有一个念想，就是回去看看我妈妈和我姥姥，能够看她们现在过得好不好，能够亲口跟她们说一句对不起，我不能陪伴照顾她们了，请她们原谅我。这样就足够了，我也就走得安心了。”

“唉，你这份孝心真的很感人。放心，我一定会满足你的心愿的。”七少叹息道。

让轩轩挂出了暂停营业的牌子，七少做好准备，将小晴纳入谋天袋带回了东北小镇上。

那是一栋年代有些久远的建筑，六层小楼，外面的墙皮脱落得斑斑驳驳，楼梯间老旧的灯泡发出昏黄的光。

七少和轩轩从三楼左侧房屋窗外看进去，一个头发花白的五十几岁女人，穿着洗得发白的外衣，正在给白发苍苍的老婆婆洗脚按摩足底。

姥姥满脸皱褶，颤颤巍巍道：“红啊，你别忙活了，不用按了，我这身体已经没用了，你自己早点歇着别累着了。”

“妈，您瞎说什么呢。医生跟我说了您就是最近消化不太好，按这个穴位很有用的，我就缠着医生给学来了。您想想，这又不花钱，每天洗完脚按按，总比上医院轻松吧。您就别想那么多，给您按好了还要接着活到100岁呢。”小晴妈笑道。

“唉，活到100干嘛呢，还不是拖累你，我不在了你还能轻松点。”老人的眼神黯淡下去，兴许是想到了外孙女。

“妈，您别胡说，您可不是拖累我，您得陪着我，要不剩我一个人孤单单的，您舍得吗？”小晴妈劝慰道，自己的眼眶却红了。

5

两位老人拾掇完准备入睡，七少施了法术，屋里顿时变得朦朦胧胧，就像来到了梦中。他又取下谋天袋，唤出小晴。

“我点了凝神香，有一刻钟时间，你母亲和你姥姥能够看到你和你交流，有未了的心愿就去实现吧。一刻钟后，你就得真正离开了，她们会以为做了一场和你告别的梦。”七少挥挥手，小晴便进入了屋里。

小晴妈和姥姥正有点困惑，似乎已经睡着了，怎么又好像醒着，到底是醒着还是在做梦？

突然，俩人看到了小晴，小晴妈的眼泪一下喷涌而出，姥姥也呜咽着哭了出来，她们都以为是在自己的梦中，不再像平时那样顾及怕对方难过而不敢让自己放肆表露伤感。

小晴走到妈妈和姥姥面前，哽咽着喊了声：“妈、姥姥，我回来了。”

小晴妈大声哭了出来，为了不让姥姥伤心，她好久没这样痛快地哭过了，她边哭边紧紧搂着小晴：“小晴，妈好久没梦到你了，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。宝贝，今天这个梦真好，妈就像真的抱着你一样。妈好想你！”

姥姥在一旁抓着小晴的手：“晴啊，姥姥也好想你。我本来想到下面去找你，不放心你一个人在下面，怕你被人欺负啊。可是，姥姥也不放心你妈，她养大你不容易，现在你走了，如果姥姥留下她一个人更放心不下啊。所以姥姥得捱着，陪着你妈妈啊……”

小晴听着她们的话，看着她们的泪水，也跟着大哭起来。她真的后悔，她应该好好保护自己，生命不仅仅是自己的，更是疼爱自己的家人的。

想着只有一刻钟的时间，小晴很快强忍住泪水，边替妈妈和姥姥擦拭着泪水边说：“妈、姥姥，你们都别太难过了。我马上要到一个很好的地方去了，所以今天回来看你们，就是特地来告诉你们让你们别担心我。”

“晴啊，你要去哪儿？不会受苦吧？”姥姥死死抓着小晴，好像下一刻就会冒出黑白无常或是牛头马面来带走她的宝贝外孙女。

“姥姥，我可是做好事死的，当然是去好地方了。嗯，西方极乐世界。”

小晴在路上便想了半天措辞，说天堂怕姥姥接受不了，便想了这么一个词，其实之前七少说她今天要离开时并未告诉她会去哪里，她便自个儿想了个好去处安慰两位老人：“这个您该知道吧，我就去那儿，听说可美了，到处都是鲜花美景，你们不用担心我。”

“那就好，只要你好妈妈就放心了。”小晴妈止住了痛哭，眼里含着泪欣慰地看着女儿。

小晴突然给妈妈和姥姥跪下，郑重其事地磕了三个头。小晴妈赶紧把她拽起来在沙发上坐下。

小晴拉着妈妈和姥姥的手，姥姥的手松弛而无力，妈妈的手粗糙布满老茧。她细细地抚摸着这两只手，似乎要记住每一根纹路。

“姥姥、妈，对不起。如果下辈子还有机会，我还要做你们的外孙女和女儿。但是下辈子我一定会保护好自己，我一定会好好保护自己。我要努力学习，找个好工作，挣很多很多钱，让你们过上好日子，照顾你们一辈子。”

“我……我一定不让你们伤心，我来照顾你们……”小晴再也说不下去，千言万语都梗在了心里。

6

妈妈反而冷静了下来，仿佛知道这是最后一次看到女儿，她一遍又一遍抚摸着女儿的头发，安慰道：“小晴啊，你就放心地去你该去的地方，妈妈只要知道你好好的，你去的地方也很好，妈妈就安心了。”

“你的同学没有来看我们，其实妈妈无所谓，不管谁来看我们，都不是你，所以来与不来并没有什么区别。所以你不必为此耿耿于怀，她不来那是她自己的良心，会不会做噩梦也是她自己的事。”

“妈妈唯一介怀的是你，现在知道你会去很好的地方，妈妈就开心了。你不用担心我们，妈妈答应你会好好地过下去，也会努力照顾姥姥，我们俩都会好好生活。你也答应妈妈，不管去到什么地方，都要照顾好自己。”

“好，妈妈，我答应你，我会照顾好自己，你也要照顾好自己和姥姥。我们拉钩。”小晴伸出手，母女俩勾上小手指：“拉钩上吊，一百年不许变，盖个章！”

随着俩人的大拇指盖在一起，凝魂香已经燃到了尽头，妈妈和姥姥似乎感觉到了什么，使劲儿抱住小晴各自亲了亲她的左右脸。

小晴依依不舍地亲了下妈妈和姥姥，站起身来挥了挥手：“妈妈、姥姥，你们多保重，再见！”说着，她走到窗边，消失在窗外。

小晴妈和姥姥靠在沙发上睡了过去，七少吩咐轩轩将两位老人背到床上。小少年卖着苦力不由念叨着抱怨，七少一记眼刀甩过去：“难道你忍心看着两位老人在沙发上睡一宿？尊老爱幼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？”

7

回到随园，小晴给七少和轩轩深深鞠了一躬以示感谢。

七少摆摆手：“谢便不必了，接你的人来了，快随他们去吧。以后照顾好自己。”

小晴走后，屋里传来奇怪的咕噜声，轩轩揉揉肚子，叫唤道：“七叔，我饿了，晚上喝了半碗汤你就催着走，一点没吃饱。给我用蘑菇炖鸡煮碗面吧，七叔，拜托了？饿了睡不着啊！”

七少斜睨了小少年一眼：“厨房里啥都有，你也要学会照顾自己，不能总依靠别人。要是真的饿，就去自个儿煮面吧，我要去补觉了，别来吵我，否则后果自负。”

一个小时后，一片狼藉的厨房里走出端着香喷喷炖鸡面的轩轩少年郎，吃着足以慰藉空虚肠胃的食物，少年感慨道：“老爸老妈你们放心吧，我也学会照顾自己了。”至于明天七叔看到厨房的惨状会不会吊打某少年，那自然是后话了。